发布时间:2024-11-09 18:30:10 来源: sp20241109
四川达州,古名通州,清澈旖旎的州河自城中穿过。城市南靠翠屏山,北倚形如凤凰展翅的凤凰山。
幼年时在乡下,我们围着进过城的大人问这问那,像四周的山风灌进院子。“房子好高哦,帽儿都要望落。”大人将一只手举在头顶上方,做出抬望的姿势。我们的视线跳过屋顶,又被连绵的大山阻隔了想象。
九岁时,我随父母进城。汹涌的人潮中,我记忆尤深的是那群擦鞋匠。他们随身挎着小木箱,拿着小板凳,走街串巷,洪亮地叫喊“擦皮鞋”。当时达州城里灰尘大,若穿皮鞋上街,不到一天工夫,鞋面就有明显积灰,擦鞋匠的生意自然不错。
父亲好学,在城里做过技术员、油漆匠、建筑工……后来,他又敲起了打包扣。跟着父亲收购打包扣原料,我很快就认识了文家梁、珠市街、柴市街、二马路和滨河路。我也在暑期里成了父母的小帮手,将父亲剪好的罐头盒皮一圈又一圈翻卷在铁条上,再用木槌收口、压实。
有一天,父亲掰开我的小手,难过地看了一眼掌心的血泡,拉着我到商店,用做十斤打包扣换来的钱,为我买来一份冰淇淋。那是我第一次尝到劳动后的甜蜜,第一次见父亲闲下来,牵着我走在州河岸边。爱好文学的他,讲起了元稹任通州司马时创作的《连昌宫词》,对着蜿蜒的河水唱起了达州人梁上泉先生作词的《小白杨》。末了,他说:“你要跟他们一样,好好读书。”从此,我决心专注学习。学习之余,最开心的莫过于元宵佳节,与家人齐立于州河大桥,欣赏凤凰山顶的璀璨烟花,看夜空、河水和建筑墙面随之变幻绚丽的色彩,赞叹这半城灯火半城山的壮观。
师范毕业后,我在广州做编辑。门卫大叔听我说起家乡,同情地向我描绘他当年跑货运时路过达州见到的“穷相”。我却坦然地笑了。作为煤矿宝地的家乡,面貌日新月异,同时也重视环境治理,当年的擦鞋匠早就另谋出路了。父亲也常在电话里跟我讲达州的新变化。
我家的房子修在凤凰山上。早晨,推开卧室的窗户,槐花的香气阵阵袭来,州河对岸的层叠峰峦云蒸雾绕,朦胧的翠色触动心房。不久,阳光透过云层缝隙,斜斜地照进醒来的城市,像一束束幸运降临人间。这里距城里只有步行十五分钟的距离,却有迥异的风景和体验,颇具观景的地理优势。不想让父母再到处奔波,我有了回乡创业的想法。于是我回乡开始经营农家乐,一边写作一边在山上当起了“庄主”,和厨师一起研究达州名菜。
万事开头难。开业那天中午,发生了一件大事:操办一场家宴时,因厨师操作疏忽,高压锅里煨炖的菜发出异味,许多客人对此颇为不满。我心慌意乱、羞愧难当,不知请客的主人要如何责备。没想到,他将我拉到一边,详细地商量补救措施,还劝慰我不要过于自责,一定要好好坚持下去。临走时,接过我送的礼物,他的笑容温暖了我局促而茫然的心。那是我接触达州人最多的一段时间,我时时感受到他们的热情、宽厚和慈爱。
也是那时,我养成了早起爬凤凰山的习惯。青草和树木散发的特殊气味,在黎明前的林间不断涌动。一口气登至红军亭,天色微明,大地上生长的万物慢慢开始显现身形。再鼓足劲儿,一路向上,登完所有的石阶,便至最顶峰的凤凰楼。朱漆的凤凰楼大气磅礴,不少人凭栏远眺,对着城区大声呐喊,仿佛要让自己的气息汇入城市的脉搏。
前些年,我再次离开家乡。回家探亲时,家人提议先去改造后的莲花湖看看。眼前的湿地公园,已不是从前的湖岛小景。岸与岸之间有栈道和小桥相连,四野花草树木夹杂丛生,坡、湖、石相映成趣。入夜,我们登上旋转楼梯,看一滴滴湖水如何在音乐声中喷薄而起,伴随着变幻的音节,如璀璨星辰在空中闪闪烁烁。透过音乐喷泉,我仿佛看到莲花湖清亮的眸子里,闪现着清芬漫溢的小径、茂密的松针和盛开的莲花。
我与达州几度聚散,可它依然时时牵系着我。近些年,我常有文章登上《达州晚报》“凤凰山”副刊的版面。我还曾回家乡参加报社举办的艺术节,见证当年的崖洞和仓库蝶变为家乡人与艺术亲近的人文佳景……无论我身在何处,都觉得与达州紧紧相依。
不久前,“凤凰山”副刊启用了凤凰楼和红军亭组合的装饰元素。每当我的文字靠近它们时,我就不禁想到在山上遇见过的人,想到山下的万家灯火,想到每年正月初九,达州人接踵摩肩攀登凤凰山。涌动的是人潮,也是这座城的活力和温暖。
《 人民日报 》( 2024年04月20日 08 版)
(责编:白宇、卫嘉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