彭阳的“霓裳”

发布时间:2024-10-31 13:25:41 来源: sp20241031

  我从南方而来,直奔宁夏彭阳。

  来之前,我已有诸多想象:黄沙弥漫、大风呼啸、积雪经年不消;驼铃声声、宝石闪耀、丝带风中飘扬。帝王的气派、将军的战功、僧侣的跋涉、文人的诗篇,都是留在这片大地上的痕迹。我甚至想象过与骆驼相伴的商贾干裂的嘴唇与双眸的锐光。

  而当我站在彭阳县的金鸡坪时,映入我眼帘的却是一片叠翠流芳的田园风景。

  居然是这样的一幅青绿画卷啊。梯田层层叠叠,流连铺展于山间。一座山连着一座山,一层田挽着一层田,宛若波涛在大海中翻滚,一浪叠着一浪,让我不由想起闽地的霞浦海岸线。可以想见,在晨曦晚霞时分,在落雨起雾季节,这样的广阔梯田,该有着怎样的灵动之美。

  对于一个见多了青山绿水的南方人来说,彭阳梯田虽然很美,但还不至于震撼心灵,直到我了解了它的来历,才感到彭阳的不凡。

  此地原来几乎都是荒山,黄沙弥漫,水土流失严重。1983年,彭阳立县,此后彭阳人发扬钉钉子精神,改坡造地,修建梯田,封山育林,方才捧出这样一方绿意。彭阳的朋友说,退耕还林二十多年来,每年春天,大家都会上山种树,十来天的时间里,扛一把铁锹、带一壶热水、穿一双胶底鞋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

  可是,植株在旱地的成活率是个问题,种下的树还未长成,就可能被夹杂着黄土的风呼啸着拔走。所以,光有热情还不够。在这样一个黄土丘陵沟壑区种树,是一件专业度很高的事。当地有一个独特做法:在小坡度的荒山和退耕还林的缓坡地段,挖一个坑,宽八十厘米、深八十厘米,挖出的土堆作外埂,用来防止水分流失,埂不能太窄也不能太低,标准是宽五十厘米、高四十厘米。坑是用来作栽植穴的,还不是梯田的田面,真正的田面宽达两米。田面并非完全平整,要有小幅度的反坡,自然也是为了防止水分流失。还要考虑坡位、坡向、坡度等各种因素,每隔数米还要修筑拦水埂,作为集水坡面。这一套技术的主要目的只有一个,让土壤中的水分尽可能地得以保存,并假以时日,改善土壤的质地。

  这真是经年的工程。几十年过去了,春天种下的山桃、山杏成活了,沙棘、柠条布满山坡,偶有兔子、狐狸在林间闪过。森林覆盖率大幅增加,荒山变成生命之山。每道两米宽的田面上种着小麦、玉米、胡麻、油菜、大豆,它们随风摇曳,沉静又蓬勃,朴实而壮阔。

  因为整体环境和土壤在变好,能种植的树木品种也渐渐变多。有些低产山杏被嫁接为红梅杏,人们还种了云杉、连翘等,并以针阔叶混交、乔灌草花搭配等方式,培养了立体生态景观林。物种丰富了,一年四季皆有风光。春天,桃花、杏花、李花开得绚烂,遍布田间,好一幅山花烂漫图。夏天,草木一律着翠衣,清新、葳蕤、昂扬。秋天,果实挂满枝头,甜蜜渗进人们的唇齿间。冬天,雪给了这些辛苦生长一年的植物休憩的机会,素净中又酝酿着无限的力量。彭阳的山仿若身披不同颜色的霓裳,在日光、云雾、白雪中巍然而立。一年四季,景色长美。

  当我了解到这一切时,我开始认真打量周围的树木,顿觉这些树木是那么好看。除了山桃、山杏,还有我熟悉的云杉、松树等,但它们和南方的植物不同。这里的树木枝叶都是细细瘦瘦的,结了果实也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。我掌心里的那枚松果,叶片更是叠得细密,一片一片慢慢长出来的,一片紧紧地抱着另一片。这不难理解。对于黄土高原的树木而言,收敛的小叶有助于储存水分,捧出的小果已经用尽它们的全部力气。

  令我惊讶的还有柳树,与南方的更不同了。南方的柳树修长柔美,且往往生在湖边,枝叶如丝绸般在微风中荡漾,一下一下地点着湖面,远远望之,就像美人在揽镜自照。彭阳的柳树则不同,树干粗壮许多,枝叶也显得硬朗,很少摇曳之姿,还是美,但属于那种飒爽英姿的美。

  我对当地朋友说起这点小小的发现,她回复我道:“这些树木要扛多少风沙啊!”

  朋友的话,让我思绪飞扬。于我而言,与彭阳相逢真是一种幸运,我得以见识了这里的人们如何用几十年时间,打造出如此美丽夺目的“霓裳”。那是需要坚韧之心的,一年、两年、三年、五年,甚至十年,都不见得有明显成果,但是必须坚持不懈——一棵树被种下,另一棵树再被种下,直到它们在时光中站成排,长成林,成为这天地之间让人赞叹的蓬勃!

  我的心为之震撼,这彭阳的“霓裳”,真是让人受益良多……

  《 人民日报 》( 2023年11月27日 19 版)

(责编:牛镛、岳弘彬)